雕與鸴鳩,相與笑于榆榜之間曰:鯤之南也,以運(yùn)而徙。
鸮之東也,以惡而避。
鸒斯之頻頻兮知所唼,鳩鵒之跦跦兮知所集。
是知有羽必翱,有翱必息。
差池海乙,載頑載頡。
綿蠻栗留,止于丘隅。
或銜蘆而即陽,乍冥冥而避虞。
或捋茶而趁臘,旋喳喳而就屋。
睹圓方者,鵠之舉也。
圖南北者,鵬之巨也。
舉宜漸而宜萃,疇妄畟而輕植。
今余所以決起,雖槍茲而亦足。
胡德牧之反是,謾飛峙之異常。
聞盤嬉于千仞,彼且適乎奚方。
于是鸴鳩翼然翔行而進(jìn),更詰于雕曰:曰惟是蟲,我聞如何。
其毛如何,性又如何。
啄抱生成,棲息如何。
蒙未前聞,愿承一言。
雕應(yīng)曰:唯敬條之。
惟彼昆崙,有丘丹穴之山。
其山也,隆崇崱屴,崛岉崎嶬。
岑嵚峍屼,嵽巕嵬崔。
樹都琪石咸玉,彤霞釀彩云織。
玄醴滲其窔,靈梧挺其嵱。
幾毛之所不乳,眾羽之所不卵。
爰噦有觜,載蕤其翰。
一雌一雄曰鳳凰。
只其禽也,鉤喙丹含,長顱星視。
頂紫勝頸翠鬣,呈九苞彰五德。
所峙惟桐,所食惟玕。
其毛則骍骍皛皛,燡燡班班。
五色炫而雜沓,眾彩射而歙赩。
煥乎文章之旖旎燐亂兮,吁可奇乎駭矚。
其音則嗈嗈喤喤,吭吭呷呷。
鏘鏘瑯瑯,嚌嚌戛戛。
八音和而清亮,五聲屬而播逸。
纚乎其韻之夭眇完轉(zhuǎn)兮,吁亦異乎爽聽。
既華彩之外斐,又仙律之中響。
宜作瑞于人間,表靈異于蠢動(dòng)。
而況皓鶴非祥軒即寵,白鵒非貴籠又榮。
獸有供奉之官,禽有雪衣之郎。
彼庸雛與常鷇,舉逞飾而衒技。
胡茲羽之遐舉,逴絕世而高厲。
觀其翾翾其翼,翙翙其翔。
翩翩其竦,翊翊其飏。
昂其首,展其尾。
拳其爪,斂其觜。
遂乃扶搖羊角,逸越漂疾。
超埃壒而度坋坱,拔淟涊而踔囂聒。
騰清霄而軼浮景,歷蠛蠓而亢寥廓。
背負(fù)天輪兮足捩浮云,橫掠椽欒兮翊斗極飆。
揮電霍兮跨汗漫,攀薄凌兢兮影滅沒。
嗟百鷙之厲吻兮,舉迷向而失涉。
矧一鸮之直上兮,豈追響而索跡。
于是天俄可度,風(fēng)斯在下。
烏鵲不得噪,鴟鵂不得嚇。
神鷹不得挐,霜鶻不得攫。
昆蚑喘蝝之類,不得逞其咮。
谷果萌芽之物,不得備其啄。
虞者弋者,張網(wǎng)四面,而祝者不得售其機(jī)括。
伊也易也,割和五味,而烹者不得施其鼎俎。
乃有驂麟羽子,狎鸞仙父。
披霞子真,蹋云弄玉。
或相邀乎寒門,或相馴乎積石。
遂長往而不返,杳莫拊其逸躅。
談未卒,鸴鳩曰:噫,然則是禽也,有聞無見,有聲無形。
雖同族于羽毛,固異質(zhì)于尋常。
彼千仞之蒼蒼兮,夫孰視其翱翔。
余固知子所云鳳者,歸漆園鷦鵬之寓言。
雕乃嚄然嘆曰:謂鳳云者,豈其然乎。
既亂遁而治見,寧一往而不復(fù)。
是謂仁鳥,其俟也德。
是故,翔乎攀援之世,集于云鳥之國。
舉乎人神雜糅之代,下乎鈞天廣樂之域。
遁乎茹毛飲血睢睢盱盱之時(shí),蹌乎茅茨土階熙熙皞皞之日。
食卵為糧兮,宜棄軒轅之俗。
遹駿厥聲兮,宜答岐山之岳。
故一來與一鳴,須至德之昌辰。
彼將圣之為臣兮,猶有憾于無君。
麟雖出兮遇獲,宜欲鳴而未鳴。
圣德衰之歌悲,應(yīng)爾鳳之惻傷。
由是觀之,則雖五百而一見。
亦希瑞而罕祥。
曠千載寥寥邈邈兮。
蓋有之,我或未聞。
雖然,極否而泰,道所循環(huán)。
用晦而明,乃理之端。
道不可以終泯,理不可以終熄。
矧今剔昏棼芟狂惑,屏奸贓列鴻碩。
素樸登奢華黜,仁霶霈惠霢霂。
軫句芒,完獝狘。
春羞德,海讓澤。
鮐耋歌兮齠龁舞,輸萬物于壽域。
想鸑鷟于千仞,佇即臻乎華岡。
將一鳴而驚人,豈永絕而無聲。
遂作鳳之觜三章,其詩曰:鳳之觜兮,德之瑞兮,吁嗟鳳兮。
鳳之尾兮,德之至兮,吁嗟鳳兮。
鳳之鳴兮,德之昌兮,吁嗟鳳兮。
詩罷,仍詠鳳兮之歌。
歌曰:圣王既逖,大道既隱。
鳳兮鳳兮,何翔之遠(yuǎn)。
圣王既作,大道既顯。
鳳兮鳳兮,何來之晚。
仰千仞其無睹,但鴟梟之漫空。
于是,鸴鳩乃翟翟于色,瞿瞿于中。
茫然若喪,蹶然若失。
曰:今我仰而視,俛而啄。
逃于隼,匿于弋。
跳梁乎女桑之顛,彳亍乎崩籬之隙。
奮然鼓翼,不越三劫之塔。
突爾迅征,未踰十步之庭。
恒畏首而畏尾,戒鷹鹯與貍猩。
瞻鸛鶴之高翅,望鴻鵠之逸翮。
猶尚竦羨,自慚蹇拙。
及聞先生,丹岫彩翼。
高飛千仞之表,覽德翔集之說。
然后驚猶井蛙之觀海,慄如夏蟲之見冰。
塌若病鴟,默若癡蠅。
恍惚然疑,莫知所為。